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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家庭镜像到教育觉醒 一个"问题学生"背后的教育启示
发布时间:2025-06-22   点击:   来源:原创   录入者:黄文赞

从家庭镜像到教育觉醒

一个"问题学生"背后的教育启示

礼河实验学校 黄文赞

    在《儿童的人格教育》第十三章"教育父母"中,阿德勒指出:"儿童的每一个行为都是其整体人格的表达,而这种人格的形成又与家庭环境密不可分。"当我读到这段话时,班级里王同学的身影立刻浮现在眼前——这个性子急躁、爱说脏话、时常动手打人的男孩,他的行为问题与其家庭教养方式形成了惊人的镜像关系。阿德勒的深刻洞见为我打开了一扇理解"问题学生"的新窗口:儿童的问题行为不是孤立的病理现象,而是家庭互动模式的缩影,是孩子在特定环境中发展出的生存策略。这一认识彻底改变了我与王同学及其家庭工作的方向与方法。

一、行为背后的密码:从症状解读到关系理解

初见王同学时,我像大多数教师一样,将他的问题行为视为需要矫正的"不良习惯"。当他在课堂上突然暴怒、对同学恶语相向时,我的第一反应是制止与训诫;当他因小事大打出手时,我本能地采取隔离与惩罚。这种处理方式虽然短期内压制了问题行为,却从未真正解决问题——王同学的暴力倾向如同被按压的弹簧,在我不注意时反弹得更加剧烈。

阿德勒的理论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盲视:"儿童的所有行为都有其目的性,都是为追求在特定环境中的优越感或归属感。"王同学的暴力行为不是因为他"本性恶劣",而是他在家庭中学到的唯一有效的沟通方式——在一个母亲用打骂表达关心、父亲用缺席逃避冲突的环境中,攻击性成为获取关注、表达情绪的唯一语言。他在学校的每一次爆发,都是在重演家庭中的互动剧本。当我理解到这一点后,对王同学的态度发生了根本转变——我不再视他为"问题制造者",而是将他看作不幸家庭关系的"症状呈现者"。

这种视角的转变带来了教育策略的革新。我不再满足于行为层面的管控,而是尝试破译其行为背后的关系密码。例如,当王同学再次辱骂同学时,我没有立即批评,而是平静地询问:"你现在的感受是不是和妈妈骂你时一样?"这个出人意料的问题让他愣住了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脆弱。在随后的谈话中,他第一次向我描述家庭场景:做错题时母亲的耳光、父亲晚归时的沉默、独自在家的恐惧。这次对话成为我们关系的转折点——他感受到被理解而非被评判,我开始看到行为背后的情感逻辑。

二、家庭即课堂:当教育者成为系统干预者

阿德勒强调:"要改变儿童的行为,必须改变其生活的整体环境。"这一观点促使我将干预重点从学生个体扩展到整个家庭系统。王同学的母亲李女士最初对我的约谈充满防御:"老师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教孩子?"这种反应恰恰印证了阿德勒的观察——父母的教育方式深受其自身成长经历影响,批评只会引发阻抗。

我放弃了直接指出其教育方式问题的做法,转而采用"好奇-共情-赋能"的三步策略。首先,我以学习者的姿态询问李女士的育儿经历:"您小时候做错事时,父母是怎么对待您的?"这个问题打开了她尘封的记忆闸门——原来她在一个军人家庭长大,父亲的教育方式就是"棍棒底下出孝子"。接着,我共情她的困境:"既要工作又要管孩子,生气时控制不住自己,事后又后悔,这种感受一定很痛苦吧?"她的眼眶瞬间红了。最后,我通过提问引导她发现自身资源:"您觉得在哪些时候能用不同于打骂的方式处理王同学的问题?"

这种基于阿德勒原则的干预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。李女士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教育方式是对父辈模式的复制,而非自主选择;她打孩子的冲动背后,是对自己无力感的愤怒。几周后,她主动告诉我:"昨天他作业写不好时,我忍住了没打他,而是告诉他'我们休息十分钟再试试'。"这个微小却重要的改变,验证了阿德勒的另一个洞见:"当人们被理解而非被教导时,改变才真正可能发生。"

对于长期缺席的王先生,我通过电话沟通传达了不同的信息:"王同学经常问我'爸爸什么时候能参加家长会'。"这个情感诉求比任何说教都有效——王先生首次参加了学校活动,并在我的建议下与儿子建立了"每天15分钟专属游戏时间"。父亲的情感投入为王同学提供了新的行为模范,他的攻击性行为开始减少。

三、学校作为矫正性体验场:重建关系模式

阿德勒认为:"学校应当提供与家庭不同的经验,帮助儿童发展替代性的行为模式。"这一观点启发我将班级打造成王同学的"矫正性情感体验场"。传统的行为矫正计划往往聚焦于"消除问题行为",而我基于阿德勒理论设计的干预则重在"建构新关系"。

 

在班级中,我刻意创造机会让王同学体验非暴力互动的力量。当他帮助同学捡起散落的文具时,我不仅表扬行为,更强调关系:"你看,小张对你笑了,帮助别人能交到朋友。"当他用语言而非拳头表达愤怒时,我肯定这种新的沟通方式:"你能说出'我生气了'而不是打人,这是长大的表现。"这些干预的目的不仅是强化好行为,更是帮助他内化一种信念:即使不大喊大叫、不动手打人,他也能获得关注与尊重。

我还调整了班级社交结构,为王同学创造正向角色。根据阿德勒"社会兴趣"理论,我任命他为"课间游戏协调员",负责组织简单的集体游戏。这个角色满足了他对关注的需求,同时要求他发展合作与沟通技能。最初他常与同学发生争执,但在持续引导下,他逐渐学会了用规则而非暴力解决冲突。两个月后,班级同学在匿名评价中写道:"王同学现在会听我们说话了。"

四、教育者的自我反思:当帮助成为权力关系

在帮助王家庭的过程中,阿德勒的警示常在我耳边回响:"教育者必须警惕自身优越感,避免将专业知识变为权力工具。"我不断自问:我是否在无形中将自己置于道德制高点?我的干预是否尊重了家庭的文化自主性?

这种反思使我意识到早期干预中的问题。例如,我曾建议李女士学习"正面管教技巧",却忽视了她作为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强度与时间限制。后来我调整策略,与她共同开发适合其生活实际的"微改变"计划:将"每天亲子阅读20分钟"简化为"睡前聊3分钟今天的事";用"冷静角"替代复杂的情绪管理训练。这些调整使改变变得可行,也体现了对父母现实处境的真正尊重。

五、教育的系统视角:超越个体缺陷模型

阿德勒的整体观使我看到,王同学的问题不能简单归因于"母亲暴躁+父亲缺席"的家庭缺陷。通过家访,我发现这个进城务工家庭住在嘈杂的合租房,王同学根本没有安静的学习空间;父母长时间工作是为支付老家祖父母的医药费。这些结构性因素塑造了家庭的教育可能性,却常被学校教育者忽视。

基于此,我的工作扩展到资源链接:协助申请课后托管服务以减少王同学独处时间;争取学校补助提供心理咨询;建立家长互助小组缓解李女士的孤立感。这些措施看似超出教师职责,却正是阿德勒所倡导的"全人教育"实践——只有改善儿童生活的整体生态,人格教育才能真正发生。

 

结语:教育作为理解的延伸

一学期后,王同学的变化令人欣慰:打架次数减少70%,能主动用语言表达情绪,甚至开始帮助更年幼的学生。但比这些行为改变更重要的是家庭互动模式的转变——母亲学会了暂停而非打骂,父亲增加了陪伴时间,家庭开始有了共同晚餐的习惯。

这个案例深刻印证了阿德勒的观点:"教育父母不是向他们灌输正确方法,而是唤醒其内在的教育智慧。"对我而言,最大的专业成长是认知框架的转变——从将学生问题医学化为"症状",到将其理解为生活情境的表达;从单向度地"矫正行为",到多维度地"重建关系";从作为专家提供解决方案,到作为协作者激发家庭潜能。

《儿童的人格教育》给予我的不仅是技术指导,更是一种教育哲学:真正的教育始于对人之境况的谦卑理解,成于对改变可能性的坚定信念。正如阿德勒所言:"教育者的任务不是塑造儿童,而是帮助他们发现自己的形状。"这一认知将永远指引我的教育实践——在每一个"问题学生"背后,都有一部等待被聆听的家庭史诗,而教育者最崇高的使命,就是成为这部史诗的忠实读者与共同创作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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